[柏楊在大陸的尋兒啟示:棣清,我的女兒!] 柏楊是誰

發(fā)布時間:2020-04-10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新民晚報)編者按:臺灣著名作家柏楊先生寄來文章并來電,希望我們協(xié)助他尋找失散53年的義女。我們懇請讀者朋友們讀完文章后能多存一份心,幫助柏楊先生了卻此生心愿。多謝多謝!

  一九四八年二月間,我逗留在沈陽,東北初春的天氣,比冬天還冷。

  有一天,我和沈陽救濟院院長于慕周女士聊天,她忽然提議我去參觀救濟院。

  在救濟院,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女孩,她赤腳站在枕頭上,憔悴得像一棵凋零的小樹苗。我不由自主地上前抱住她,她的手腳冰涼,冷得哆嗦個不停,那兩層單薄的衣衫,遮不住她身上斑斑凍瘡。

  我把大衣裹住她,她臉上充滿了畏懼和驚異。

  于慕周沉痛地說:“經(jīng)費有限,而苦難的人無窮,連稀粥都快喝不到了!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孩子的小手摟得我更緊。

  “你可以領(lǐng)養(yǎng)她!”院長說。

  “可是,我沒有家,怎么帶她呢?”

  “她仍然住在院里,但等于借住一樣,由你負擔(dān)她的一切費用,她可以隨時去看你,你也可以隨時接她走!

  這個小女孩,就是棣清,我的女兒。

  那一年,她才八歲,但她似乎顯得十分蒼老,恕我用這“蒼老”兩個字,她那灰白枯瘦和黯然無神的外表,活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媼。八歲的孩子,她已嘗盡人間的辛酸。

  她爸爸姓邵、東北人,是個軍官。母親四川人,受過高等教育。他們在重慶結(jié)婚,婚后生下一男一女。后來作父親的戰(zhàn)死了,年輕的媽媽一個人回到四川,當(dāng)我抱著孩子那個時候,據(jù)說她已在國立重慶大學(xué)研究所攻讀,她讀的是數(shù)學(xué)。

  好心腸的人把這兩個衣服還很華麗,但已餓了兩天的孩子,送到救濟院,院長輾轉(zhuǎn)打聽出作母親的地址,去信詢問,好多天后回信來了,說,她愿放棄監(jiān)護權(quán)。

  不久,作哥哥的被領(lǐng)養(yǎng)去了,等我領(lǐng)養(yǎng)了棣清,為她換衣服時,在她那小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是她寫給媽媽的———

  “媽:哥哥今天跟人走了,我跟他到大門口,他連叫我一聲也沒有,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媽……”

  這封信寫好后并沒有寄出去,一直在她口袋里躺了一年。是她沒有郵票錢呢?還是她不曉得母親的地址呢?我不知道,也沒有問她。

  我把她的名字改為郭棣清。她一直對我沒有什么表示,很少開口。有一天,我們同榻而眠,她因為吃得太多,半夜里忽然喊肚子痛,我抱起她等醫(yī)生,看她那發(fā)青的凸起的肚皮,不禁熱淚盈眶。

  只要我在沈陽,我們就住在一起,并且?guī)缀跆焯鞄辖钟喂,看看電影,吃吃館子。這樣過了幾個月,忽然有一天,我正在辦公室看一個文件,她噔噔地跑進來。

  “爸,”她伸進頭喊,“我要一塊錢!”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這一叫,給我無限溫暖。

  之后,我就一心照顧孩子,她走路是八字腳,我費了很多工夫,才把她改正。

  她老是怕我不要她,三更半夜,會猛地坐起,睜著兩個凄涼而害怕的眼睛,四下張望,必需等我把她抱住說:“爸爸在這里,爸爸在這里!”她才能倒頭再睡。

  我為她做了兩套學(xué)生服,打算送她進學(xué)校。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一日,國民黨軍飛機來襲,整整一夜,我抱著棣清,在東北中山中學(xué)的操場上躲著。那一夜,是我們父女最后團聚的一夜,她安靜地躺在我懷里,睡得十分甜蜜。

  早上,我?guī)еη,投奔救濟院,院長哭喪著臉告訴我,棣清是有名字的,她可以住下,我必須走。當(dāng)我把棣清留下的時候,她似乎預(yù)感到她的噩運又要來臨,抱住我的脖子,凄切地說:

  “爸,你什么時候來接我?”

  “等我找好地方,就來接你。”

  “我不信。”

  “我一定來,棣清,你放心!”

  “你千萬來。 焙⒆涌蘖,這是我看到她第一次流淚。

  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給她,茫然地離開救濟院。

  好容易到了北平,喘一口氣,我便發(fā)現(xiàn)心頭上多了點什么———那是沉重的思念,我頹然地坐下來,想到即便再危險,也應(yīng)該把棣清帶在身邊。隨著歲月的增加,良心的咎責(zé)也隨著增加。大概是年紀(jì)漸老的緣故,我一天比一天思念棣清:自從

  領(lǐng)養(yǎng)她,到欺騙似的丟下她,不過八九個月。但她已全心的信賴我,我太辜負孩子了。

  夜深人靜,耿耿不寐。我對不起孩子,我在她弱小的心靈中種下父慈子愛的幼苗,卻又硬生生地親手摧毀。每逢想到她這些年的生活,有病誰管?吃得飽嗎?她哭她的養(yǎng)父了嗎?現(xiàn)在,她明白她這苦難一生的往事了嗎?每一思念,都使我心如刀割。

  我不知道她還記得我不?我愿她不記得,我將會像從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一樣,但,假如她還記得我,我愿她恨我,詛咒我。悲憤比哀傷更會使人堅強,她的恨,她的詛咒,會輕減她的痛苦,也會減輕我心頭沉重的負擔(dān)。

  五十三年后,再顧前塵,大哭失聲,我只求在我有生之年,能見到她呼喚一聲:“棣清,我的女兒!”

  此生只有此心愿未了,蒼蒼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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