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東風:莊子精神的另一面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借助《百家講壇》的神力,在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中一直被冷落(相對于孔子)的莊子也終于開始風光起來,他的人生哲學也變得流行起來。什么“逍遙游于物外”,什么“無為、無功、無名”,追求絕對的自由精神。等等。
可是我們也不要忘記了,莊子也是中國犬儒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莊子的“自由精神”混合了犬儒因素而變得可疑。莊子人生哲學的精髓,就是用虛構的所謂“精神自由”來回避現(xiàn)實政治的不自由從而間接地維護了這種不自由。在今天的中國倡導莊子精神實在不是時候。
《莊子》的“自由精神”似乎早為大家公認,《逍遙游》中的鯤鯤可以為證:“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其高蹈超越、想像之奇絕、“自由”之精神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但我要補充的是:《莊子》中還有大量犬儒主義言論,體現(xiàn)了一種非常糟糕的鴕鳥智慧和烏龜哲學。莊子一方面大罵世俗,一方面又反復說要“不譴是非而與世俗處”,也就是說,不要去管什么是非,要無條件地和世俗世界好好相處;
一方面大談“不為物役”,但另一方面又告誡人們要“與物周游”、“與物為春”。莊子一方面是大膽想像,神游于九天之上,另一方面則奉行“識時務者為俊杰”的現(xiàn)實主義策略。莊子的想像更多地體現(xiàn)在玄空的神游上,在實際行為上卻認同價值顛倒的現(xiàn)實世界。他的“游”也只是不觸及現(xiàn)實的“神游”而已。其實這看似矛盾的兩個方面的結合才是完整的莊子,它們共同組成了犬儒式的人生態(tài)度。
阿倫特曾經(jīng)指出:在所有參與政治所需要的品質(zhì)中最關鍵的品質(zhì)是勇氣。勇氣的本質(zhì)在于政治行動者甘愿冒生命的危險離開私人領域進入公共領域。阿倫特反復說:“過于珍愛生命阻礙了自由”,是“奴性的準確標志”。即使是離開自己的家庭私人領域的安全保護、進入公共領域也是需要勇氣的,這不是因為特定的、具體的某種危險在等待我們,而是因為我們達到了這樣一個地方,在這里,對生活的關切(這種關切是私人領域的本質(zhì))失去了它的有效性。參與政治的另外一種重要的品質(zhì)是在公共領域而不是私人利于中尋求自己的幸福,對公共自由有濃厚的興趣,而不是把自由限定為離開政治(公共領域)后一個人的獨處狀態(tài)(所謂的“精神自由”)。(阿倫特對于自由的這種理解可以參照她的《論自由》,刊載于她的論文集《過去與未來之間》)
對照阿倫特對于自由的理解,莊子的所謂“自由”實際上就是一種缺乏勇氣、逃避公共世界、躲進自己內(nèi)心進行“神游”的所謂“精神自由”。這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犬儒。
所謂“犬儒主義”,指的是個體與社會之間的一種畸形關系。犬儒主義誕生于公元5世紀的希臘,它指一種對文化價值的對抗精神,一種深刻的懷疑,它認為世界是不值得嚴肅對待的,不妨游戲之。犬儒主義雖然對現(xiàn)實不滿,但是又拒絕參與現(xiàn)實世界的改造,由于政治的黑暗而遠離政治、放棄政治,拒絕參與政治,或遁入孤獨和內(nèi)閉,或轉向任誕的審美主義,而其骨子里則是虛無主義。他們對于世界保持了清醒的距離意識,但是卻不敢或不愿與之正面對抗,而以一種嬉笑怒罵、冷嘲熱諷的處世態(tài)度來曲折地表達自己的不滿和妥協(xié)混合的矛盾立場。犬儒主義不僅僅表現(xiàn)了現(xiàn)實的黑暗,或者現(xiàn)實世界中道德的顛倒和價值的真空狀態(tài),更是人們對于這種顛倒和真空狀態(tài)的麻木、接受乃至積極認同。犬儒主義者不但對現(xiàn)實不報希望,而且對未來也不報希望。她不但懷疑現(xiàn)實,而且也懷疑改變現(xiàn)實的可能性。也就是說犬儒主義是一種深刻的虛無主義。這種虛無主義有可能表現(xiàn)為死氣沉沉、一潭死水,也可能表現(xiàn)為裝瘋賣傻、裝神弄鬼。正如吉登斯在《現(xiàn)代性的后果》中這樣分析犬儒主義:“犬儒主義是一種通過幽默或厭倦塵世的方式來抑制焦慮在情緒上影響的模式。它導致了滑稽作品的出現(xiàn),就像電影《博士可愛稀奇先生》和許多‘黑色幽默’所表現(xiàn)的那樣,它也導致了逆流而行的瘋狂慶典時的短暫歡樂。”裝神弄鬼是以犬儒主義和虛無主義為內(nèi)核的一種想像力的畸形發(fā)揮,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能量在現(xiàn)實中不可能得到實現(xiàn)、同時也沒有正確的價值觀引導的情況下的一種忽而心灰意冷、忽而瘋瘋癲癲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的最大特點就是非道德化,無價值性,不問是非,不管善惡。只求絢爛,只求痛快。在一個現(xiàn)實潰爛,未來渺茫的時代,在人們因為長期失望而干脆不抱希望的時代,在一個因為價值世界長期顛倒以至于人們干脆不知道什么是正確的價值,徹底喪失了價值缺失的痛苦的時代,犬儒主義就會以一種裝神弄鬼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犬儒主義常常出現(xiàn)在社會黑暗、絕望感彌漫的歷史時期。這個時候的突出特點是現(xiàn)實世界的無奈和想像世界的高蹈,兩者相互強化。
在這個意義上,大概莊子的確算得上是當今中國精神界的導師,它應和了當今中國的普遍的政治冷漠,試圖通過內(nèi)心的所謂“寧靜”來掩蓋政治自由的缺失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無奈。莊子人生哲學的流行所導致的只能是全社會的犬儒主義,它或許能夠培育出一批不問世事的逍遙派,卻永遠不可能有助于培養(yǎng)積極參與的現(xiàn)代公民。這難道是我們需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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