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搖暈的治堵前夜】 治堵
發(fā)布時間:2020-03-25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從各種渠道獲得消息的人群,從北京市區(qū)各處蜂擁而來,在9個小時里,將北京幾乎所有4S店和經(jīng)銷商的現(xiàn)車、樣車爭奪一空。在關(guān)切自身利益的公共政策制定中,缺席的民眾只能依靠傳言與小道消息辨析真假,而事實證明,這些小道消息相當靠譜。
出租車從公司門口起步,剛開過第二個紅綠燈,就趴在原地一動不動了。從前排的座位望過去,眼前是一片絕望的紅色尾燈。
29歲的柳琪(化名)很熟悉這片紅色。從海淀的家里到公司只有4公里,她每天都要路過這里,在紅燈里耗費超過半個小時的時光。如果放在以往,她會淡定地掏出一本書看上幾十頁。但今天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柳琪從包里掏出一雙布鞋,換下高跟鞋裝起來,回過頭,沖著后座那幾位絕望的主婦,給她們看手表上的數(shù)字。她冷冷地說:“現(xiàn)在是12月23日下午4點30分,你們到底是要跟我去4S店把車拿到手,還是坐在這里干耗著?”
半個小時后,穿著一步裙配布鞋,走了1.5公里的柳琪坐在本田4S店的銷售經(jīng)理面前,把訂金單據(jù)、身份證和銀行卡一字排開,深深吐了一口氣,說:“我不管你有車沒車。我今天一定要買車。”
就在兩個小時前,北京交通委主任劉小明通過新聞發(fā)布會,公布了北京治堵新政,同時宣布,在2010年12月24日凌晨零時之后,北京新售出的車輛,必須采用搖號的辦法取得牌照。據(jù)北京媒體報道,當時劉小明估計,在僅剩的9個小時里,可能會賣出9000輛車,屆時北京的機動車總量將達到480萬輛。在此后的一年里,北京新增車輛將被嚴格控制在每月兩萬輛。
事實上,通過“搖號”控制車輛上路的傳言,早就飛揚在北京上空。2010年11月初,北京兩家本地媒體就曾刊登報道,稱北京將出臺限制牌照措施,其中一家媒體還找到北京市交通委人士“辟謠”,說不會拍賣牌照,但不排除采取搖號等措施。但是,“搖號”一說,很快被北京市交通委人士否認,就連2010年12月13日出臺的《北京治堵征求意見稿》也沒有相關(guān)的條文,這讓很多人松了一口氣,“搖號”傳聞一度銷聲匿跡。
趕時間的北京大大小小4S店里的銷售經(jīng)理們,新聞發(fā)布會甫一結(jié)束,就拿起手機,第一次用短信直播了這個行業(yè)年度最重大事件。
從各種渠道獲得消息的人群,從市區(qū)各處蜂擁而來,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將北京幾乎所有4S店和經(jīng)銷商的現(xiàn)車、樣車爭奪一空。2010年12月24日,新浪汽車頻道公布了一份針對30多家4S店的調(diào)查,估算出北京在12月23日當晚共售出了10萬輛機動車。但不久之后,這則消息悄悄地消失了。
靠譜的小道消息
現(xiàn)在回頭看,柳琪覺得自己在這半個多月買車過程中的表現(xiàn),和電影里那些深諳博弈論的天才賭徒相比,毫不遜色。
柳琪是典型的北京女孩,生在大院長在大院,最后離開大院,不再屬于這個階層。但她兒時的玩伴,如今不是在這個部委,就是在那個政府部門,就連打球的球友,動輒都能抖出點“某名人是間諜”之類的內(nèi)幕來。
在別人看來,這些東西,平時不過是茶余飯后的談資,聽了一笑了之。但柳琪不這么認為,“到關(guān)鍵時刻,你們就知道了!
現(xiàn)在就是所謂的“關(guān)鍵時刻”。按柳琪原先的構(gòu)想,買房是擺在前面的,車是消耗品,“能不買就不買”,直到去年12月初,多個“發(fā)小”開始向她“傳達”北京治堵方案的一系列措施,而且都非常確定地說:如何搖號限牌,如何限制申請,如何控制外地車進京,都說得有鼻子有眼。事實也證明,這些消息與后來公布的治堵方案,分毫不差。
這些消息來自多個不同的消息源――提供者分別來自發(fā)改委、北京市大小政府部門,甚至軍分區(qū),有詳細的操作細節(jié),到后來,甚至連具體生效的時間都已經(jīng)“非?隙ā薄
直到這時候,柳琪心中的天平開始向“買車”一邊劇烈傾斜。她決定開始行動:一邊把這些消息加上“可能”兩個字,告訴每個自己認識的人,一邊著手開始看車和咨詢貸款事宜。
2010年12月17日,她訂了一輛東風日產(chǎn)的瑪馳,但正準備在合同上簽名的前幾分鐘,一個發(fā)小傳來一個“搖號有可能不實施”的消息,這讓柳琪決定,暫時先不買了。
又等了三四天,確切的“小道”消息又突然增多。不同的線人無一例外地果斷催促她,“趕緊買趕緊買”,柳琪一咬牙,向招行提交了貸款申請表。2010年12月21日,她定下了一輛本田飛度。那個時候,本田4S店仍然有現(xiàn)車,但氣氛已經(jīng)有點緊張,晚上7點下班時間,仍然有大群的人簇擁在店里看車,柳琪數(shù)了一下,“至少有十幾對”。
接下來的12月22日,消息越來越火爆:一條是亞運村車市有人因為買車打了起來,一條是檢測場驗車等待上牌的車輛已經(jīng)開始通宵排隊?雌饋碇馈跋ⅰ钡娜艘呀(jīng)越來越多,但原定23日早上10點召開的治堵新政新聞發(fā)布會推遲到下午3點,又讓人疑慮重重。
一直到發(fā)布會開始前的兩小時,一個“確鑿無疑”的消息傳來,要柳琪趕緊去確認貸款,然后趕緊去4S店,“據(jù)說18點要截止”。柳琪立刻和同事跑到樓下馬路邊打車,一邊堵在路上,一邊打電話給招行。電話另一頭,招行口頭確認審核通過的同時,她換上早已準備好的布鞋,演出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排隊簽完合同付完款,還拿到了原價基礎(chǔ)上減免2000元的優(yōu)惠,柳琪一看表,正好離18點還差一分。聽到銷售經(jīng)理說“截止時間是明天18點,我們今晚通宵營業(yè)”時,柳琪仍然表情淡淡的。她看著大廳里洶涌的人流,還是很慶幸,“人家都是現(xiàn)金全額付款,如果我不是早做貸款,今天還真不知道鹿死誰手!彼f,“我現(xiàn)在也算消息型人才了!
被“搶”一空的4S店
相比之下,39歲的劉慶民,沒有任何靠近上層的“消息人士”朋友,屬于典型的“烏合之眾”。家住北五環(huán)的他,幾乎是被一條條短信逼著,作出了買車的決定。
劉慶民琢磨買車的事兒,還是一年前。當時逛了家門口的幾家4S店,看了一圈,留了幾個電話。后來家里事多錢緊,就把買車的事兒放下了。
因為不大關(guān)注,劉慶民一點也不知道治堵方案出臺的事,2010年12月23日晚上回家,路過4S店扎堆的來廣營西路,看到一輛輛運轎車的加長大卡車停在路邊,家家4S店燈火通明,他還覺得奇怪,隱隱覺得出大事兒了。
回家坐在飯桌前,他拿起筷子剛要吃飯,4S的短信開始紛至沓來。最早收到的一條短信來自大眾4S店的銷售經(jīng)理,告知晚上營業(yè)到21點,請他們速來購車。緊接著本田的短信也來了,告知營業(yè)時間延長到23點。
這之后,各大4S店開始在小小的手機里較上了勁,短信一個接一個,有說“本店僅剩最后X輛車”的,有說“今日營業(yè)到零點”的,還有說“介紹客戶可得500至1000元現(xiàn)金獎勵”的,晚上8點30分,東風標致的一條短信將這場空中營銷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為滿足廣大用戶需求,東風標致北京所有4S店今晚將全天候營業(yè),協(xié)助您辦理訂車報備事宜!
看完這條短信,劉慶民坐不住了,一手抓起一件棉大衣,另一手拉起媳婦,“不行,咱們得趕緊走!眰z人打了個車直奔東風標致4S店。老劉進了大廳,一看人多,“走,去大眾!贝蟊娙艘捕,本田的交款處排了20多個,老劉一跺腳,“威志也行!蹦翘煲估10點30分,當手機收到“豐田通宵營業(yè)到明早9點”短信時,劉慶民看也不看,因為他已經(jīng)在幾分鐘前,成為了一名威志的車主。
劉慶民應(yīng)該感到慶幸。半小時后,一輛賓利和一輛寶馬來到這家4S店,一口氣提走了15臺車。夜里11點30分,等候買車的人已經(jīng)寥寥無幾,威志的銷售經(jīng)理開始催促那些猶豫不決的人,“必須零點之前開票”。
在那個夜里,更多的傳言在從買主和賣主的手機中源源不斷地流傳,并通過口口相傳發(fā)酵,讓所有人更加慌亂。有人說,各個檢測場驗車的人已經(jīng)排了幾百號,武警正在現(xiàn)場維持秩序;有人說,去各區(qū)商務(wù)委辦理備案的4S店人員也排了幾百號,“別說明天18點,明天午夜零點能不能辦完都難說”。
對購車者和售車者來說,這無疑都是最難熬的一夜,每個人、每家店都必須根據(jù)自己獲得的消息,對模棱兩可的政策作出自己的解讀,對面臨的形勢作出自己的決策。華凱翔達4S店的銷售人員告訴購車者說,“奇瑞QQ加5000,本田銳志加兩萬”,手續(xù)必須在午夜12點前辦完,及時送審。但來廣營東風風神4S店的銷售人員則告訴記者,明早8點之前過來辦完也來得及。
無論是零點之前還是零點之后,立水橋本田4S店的銷售人員都不再操心了。店里的現(xiàn)車和樣車早已銷售一空,零點剛過,4S店就關(guān)門落鎖,把燈火通明留給了昨夜。他們對記者說,銳志加價的事“完全是瞎扯”,他們只是取消了原有優(yōu)惠,但提車還是原價。
就算是豪車的消費者,也沒能在這波風潮中保持鎮(zhèn)定。2010年12月23日過后,有人說全北京的寶馬銷售人員,平均每人在前個晚上賣出了16輛車。凱迪拉克也是這樣。當最后一位主顧走出達世行來廣營凱迪拉克4S店大門時,已經(jīng)是12月24日凌晨零時20分,一位負責銷售的女士告訴記者,他們的人十幾個小時之前就已經(jīng)去排隊了。她安慰記者不必著急,“明天來買也沒事!彼f,“‘上面’也在看具體執(zhí)行的效果,執(zhí)行政策的尺度仍然有討價還價的余地。我們也在觀察!
最長的一夜
24歲的北京人韓旭覺得,真正有價值的消息,絕對不是人們口口相傳的這些。
從6年前進入汽車行業(yè),到兩年前成為一名汽車銷售,再到3個月前來到北京美通新港別克4S店成為一名大品牌的銷售人員,韓旭曾經(jīng)很想在這條路上繼續(xù)走下去,做出點樣子來。
這個夢想顯然即將成為泡影。2010年11月北京汽車銷售出9.6萬輛,12月的預(yù)計銷量是10萬輛,到了今年,北京全年的指標是24萬輛,照現(xiàn)在的賣法,僅僅夠賣兩個月。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不裁員,剩下的十個月里,韓旭和他的20多個同事只能喝西北風。
但老板看上去仍然淡定。沒車可賣,沒牌可上,韓旭所在的這家店開始大張旗鼓地重新裝修,在原來的一層基礎(chǔ)上再加蓋一層,還是賣車。韓旭怎么也算不清楚,當銷量減少到原來的1/5時,還要擴張業(yè)務(wù),不是等著賠錢嗎?唯一可以解釋的原因,就是大老板手中資源豐富程度和消息的靈通程度,絕非他所能想象。
如果是真的喝西北風,也就罷了。自從干上銷售,韓旭已經(jīng)喝過3次真正的西北風。一次是2009年購置稅優(yōu)惠,加上以舊換新政策,買車的人踏破門檻,韓旭連夜去排隊上牌,那時候一個月掙1萬多元,吃苦也開心,覺得形勢大好;一次是2010年12月20日,受前面兩項政策取消的消息影響,購車族連夜搶購,韓旭和4個同事排了一夜隊,辦了6輛車的手續(xù),開始覺得這行的錢,賺起來也不那么容易。
第三次就是這次治堵方案出臺了,這一夜的西北風,比以往都更漫長難熬,也更苦澀。從2010年的12月22日到23日,韓旭賣了12輛車,是平時的一倍還多,但卻賣得意興闌珊,“以后這碗飯沒得吃了”,到了2010年12月23日晚上,老板要他去所屬的海淀區(qū)商務(wù)委通宵排隊等著第二天備案,“已經(jīng)很多人在排隊了,萬一備不上案,這些車全白賣了!
韓旭拿了棉大衣,和另一個同事開車到北京商務(wù)委門口時,門口的隊已經(jīng)發(fā)到70多號了。發(fā)號的人是豐田4S店一位姓周的同行,說他們3點多發(fā)布會沒完就來了,商務(wù)委的一個人出來要他們發(fā)號,說明早統(tǒng)一換正式的號。
雖然有排號,可大家誰都不敢走,手里捧的資料,少說是上百輛車,多的有上千輛車,號管不管用不敢說,究竟是一號一車還是一家一個號?沒人知道。不僅不敢走,還得多叫人來。雪鐵龍前前后后來了30多人,都是提心吊膽。北京海淀區(qū)一共有100多家4S店,加在一起,怎么也不少于一兩萬輛車,一個一個地審查下來,到2010年12月24日18點真能辦完嗎?
現(xiàn)場,有人說朝陽商務(wù)委那邊局勢更緊張,光寶馬一家店就賣了1000多輛,有出租車公司一出手就買了500輛車,朝陽區(qū)的4S店又多,加起來可能有2-3萬輛,現(xiàn)場光維持秩序的警察就去了幾十個。豐臺、大興這些4S店扎堆的區(qū)就更不用說了。
當天的天氣預(yù)報是零下10攝氏度。一開始還有人在車里坐不住,咋呼說要從前半夜開始排隊,后來凍得不行,都貓回車里去了。上百輛車聚在一起,都開著暖風,蔚為壯觀。有人還是不放心,找保安借了軍大衣,一會兒出來遛一圈。兩輛警車閃著警燈也來了,說是維持秩序,也陪著大家凍著。
夜?jié)u漸深了,不時有車呼嘯著來,又呼嘯而去,那是通宵加班的同事來送資料。凌晨兩點,三點,四點,劉鑫一直心煩意亂地在外面晃來晃去,這位東風日產(chǎn)航天正通4S店的銷售經(jīng)理穿得太少了,但是又不想回車里影響同事睡覺。他說,“幾百輛車啊,根本睡不著”。
2010年12月24日早上6點半,天剛蒙蒙亮,按捺不住的銷售經(jīng)理們就已經(jīng)開始張羅排隊了。人并沒有想象中多,一共只發(fā)了135個號。但站在一起,已經(jīng)很有氣勢。早起上班的人們路過這長長的隊伍,都躲得遠遠的,猜是買什么,但沒有人猜中是買車。
8點鐘,北京商務(wù)委出來一個穿棉大衣的工作人員,開始正式換號放人。人群一陣騷動,有口角和情緒激烈的情況,但總體秩序還算穩(wěn)定。商務(wù)委宣傳部也出來一位姓林的小姐,拿著相機,對著人群一通拍。她告訴記者,商務(wù)委也是昨天晚上才拿到通知,得知今天要做“備案”,但這個案怎么備,備什么,全都一概不知,領(lǐng)導(dǎo)們也都一夜沒睡研究方案。開始只安排了4個窗口,后來加到8個,現(xiàn)在還要加到20個,“到點辦不完肯定要出事”。她說,連她自己也根本不知道限號的事,好在半個多月前鬼使神差買了車,才逃過了這一劫。
韓旭辦完手續(xù)出來,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明晃晃的太陽照在頭頂,昨夜一宿的忐忑與饑寒,仿佛從未發(fā)生過!斑@行以后的規(guī)則,我是看不懂了。”他遲疑著說,“要不然,我去賣房試試看?”
現(xiàn)在的柳琪,卻正在發(fā)愁上牌的事。4S店的合同上寫著,1月5日就要將車輛交付客戶使用。但她從消息靈通人士那里得知,到1月4日為止,整個北京連一個備案都還沒有批下來。
提車顯然已經(jīng)成為泡影,柳琪更擔心車牌的事遲則生變。這一夜賣出的車實在太多了,文件是死的,執(zhí)行文件的人是活的。她像是問記者,又像是問自己,“你說,我要不要找找消息靈通人士,再去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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