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鬮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那天聽見飛機轟隆聲,我正在屋頂架電線。一顆炸彈在屋子不遠處爆炸,墻被震塌。我隨著墻落在地上。又聽見幾聲爆炸聲。我從瓦礫斷磚中爬出來,只見炸斷的電線躺在廢墟里冒著青煙。

  我像是廢墟里長出的一棵樹。團部警衛(wèi)排馬排長趕來,說,你受傷了,傷了哪里?
  我一摸臉,一手血,鮮紅的血。于是,我感到了疼,渾身疼,像一下子爆發(fā)一樣。接著,我失去了知覺。后來,馬排長說,你當時像風中的樹,顫抖、搖晃。
  我蘇醒過來時,已在一間屋子里,我聞到熟悉的莊稼氣息,我感覺是在一個村民的家里。馬排長說,你睡了三天了。
  那一顆炸彈把我體內(nèi)潛伏著的傷寒給引爆了—我生了一場傷寒病。當?shù)氐拇迕穹Q為血汗病,這病不死也要脫層皮。我又黑又硬的頭發(fā)也掉光了,甚至,腳底的老繭也脫掉了。
  司令部派了衛(wèi)生員護理我。部隊打勝了一場伏擊戰(zhàn),然后轉移。在房東大娘照料下,我的傷和病明顯好轉,已經(jīng)可以自行下地,出去曬太陽。只是額角的傷口還在化膿。
  一個姑娘抱著一個小男孩,笑得像陽光下的花兒那么好看,她問,好了嗎?
  我第一次看見她,她怎么知道我病了呢?我察覺自己也會害羞,說:好了,好了。
  我甚至咬著牙,給她做一個正步走的樣子。
  姑娘笑了,笑出好聽的聲音。她說,我看你還沒完全好。
  房東大娘出來。我才知道,姑娘是房東大娘的女兒,抱著的小男孩是她的弟弟。她弟弟也跟著她笑了。我昏迷時,她一定在看著我。
  后來,我歸隊了。想想房東大娘女兒的笑,好像沒經(jīng)受過戰(zhàn)爭的笑,我就給她寫了一封信,問她愿不愿意嫁給我。她回信寫了十個“愿意”。她還提起,是八路軍里一個戴眼鏡的女兵教過她識字。我復信向她透露,戴眼鏡的女兵是我們團長的老婆。
  信中斷了。據(jù)說,日本鬼子掃蕩,血洗了房東那個村莊。日本兵是不是搜出了我寫給她的信?
  我高中只上一年,1940年參加了八路軍,起先當了通信兵。南征北戰(zhàn),不知打了多少仗,跑了多少路。可是,我始終忘不了房東女兒的笑容。1949年,我隨王震司令率領的大軍挺進新疆。新疆和平解放了。我所在的部隊來到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屯墾戍邊。我在團政治部當宣傳干事。
  1952年的一天,團部像過節(jié)日一樣,張燈結彩,歡迎師里分配來的山東女兵。每個連隊排級以上的干部差不多都集中到了團部參加歡迎會。
  老兵們都躍躍欲試,理了發(fā),刮了胡子,煥然一新,想挑選中意的姑娘當女朋友。
  團長說,挑剩了,不是讓姑娘為難嗎?
  女兵不過一個排,還沒有領略過那么多男人如此盯視的目光。
  團長提出了一個方案:抓鬮。
  我已看中了一個姑娘,我和她似曾相識,因為,她悄悄瞅過我,還笑了一下,那一笑,把我珍藏的記憶給笑活了。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我寫了一沓小紙條,一個名字一個紙條,當然還有許多空白紙條,揉成一個一個小紙團,有一大捧,放進一個臉盆里。
  一樁愛情甚至是一樁婚姻竟維系在那個小小的紙團上,一個紙條一個姑娘,更多的是沒有—空白紙條。
  我看著連隊來的干部優(yōu)先抓鬮。我擔憂起來,卻又無可奈何。打仗時,他們毫不含糊—沖鋒、刺刀,現(xiàn)在,手在一層紙團上猶豫。下不了手。有的還先往手心上哈口氣,雙手相互揉搓,搓熱;有的像鳥兒啄食,手在臉盆的上方盤旋一番。
  三個鬮抓走了。一個姑娘突然喊,我不愿意叫你們抓鬮。
  我循著聲音望去,是那個曾朝我笑過的姑娘。
  站在臉盆(擺在一張桌子上)旁的團長一愣,又一笑,說,嗬?你不服從規(guī)定,為啥?
  她說,首長,這樣不公平。
  團長說,你說說,咋叫公平?
  她說,男的多,女的少,可也要男女平等。不能只叫男的抓,那是老觀念,我要自己抓鬮。
  團長說:臉盆里都是女的,總不能自己抓自己的吧?咋抓?你給我抓一個看看。
  她出了隊列,徑直走向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像一棵樹。無風。不動。臉熱。心跳。
  團長笑了,說,劉干事,人家多有眼力,你別害羞啦?你咋說?
  我狠狠地點了個頭,說,愿意,愿意被抓。
  我聽到一個人說,劉干事,怎么像個俘虜?
  有幾個連長、指導員,都是我的戰(zhàn)友,他們對自己的長相相當有信心,提出要享受劉干事的待遇。
  團長擺擺手說,你們瞎急什么?他轉向她問,一見鐘情?你怎么一家伙就看上了劉干事?
  她說,說來話長,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他在我家養(yǎng)過傷,后來,還給我寫過信。
  團長說,再后來呢?
  她咬咬嘴唇,這一下,臉紅了,說,我不告訴你們。
  我那幾個戰(zhàn)友,又一次強烈呼吁,要求姑娘們來抓鬮—選活人,而不是抓紙團。
  團長對此豎起大拇指,說,我喜歡這樣的性格,憑你的勇氣,我給你開個先例。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喜歡。我已看出她當年可愛的形象了。
  團長像拍鼓一樣拍一拍臉盆,對幾個信心十足的戰(zhàn)友說:你們戀愛過嗎?沒有。好吧,還是按原來的規(guī)矩,繼續(xù)抓鬮。
  一個禮拜后,團長親自主持集體婚禮,一個排的女兵,一個排的男兵。女兵是山東參軍進疆的女兵,男兵是戰(zhàn)火硝煙過來的老兵。團部專門給我倆騰出了一間房子。
  其實也不是湊巧。書信中斷,她曾打聽我所在部隊的去向,我們部隊離開了根據(jù)地。解放戰(zhàn)爭時,她已是村婦女會主任,聽說我們部隊換了番號,進軍大西北。她記住了我的額角有個彈片劃破的疤痕。
  我抱住她,說:最初,我就認出了你的笑。
  她笑得簡直要把被窩掀起來,說,那么久,那么遠,我總算抓住你了。
  我說,我愿意,早就愿意被抓了。
  選自《小小說選刊》2017.17
  (段明  圖)

相關熱詞搜索:抓鬮

版權所有 蒲公英文摘 m.serialtips.com
谁有黄色毛片黄色网站,天天操美女的逼干,美女131湿影院,完美伴侣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