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東：深切懷念王仁老師

　　2001年2月23日北京大學力學系黃克服同志來天津大學參加學術(shù)會議，在電話中告訴我，王仁先生患胰腺癌，2月20日己住院，不能進食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到十分突然。想起2000年5月18日王先生與張師母來津，應邀在天津大學和天津職業(yè)技術(shù)師范學院作報告時，還精力充沛，食欲很好，并說什么都香。1999年11月在武漢華中理工大學參加全國流變學會議后，到三峽參觀時，徒步上下幾百個臺階，也不覺太累，怎么一下子就病得那么歷害了呢？

　　王仁先生1955年從美國回來后，即到北京大學數(shù)學力學系任教，第一次授課就是教我所在的北大數(shù)力系1954級，至今我止保留著先生所教“理論力學”和“材料力學”兩門課的聽課筆記。王仁先生對學生既嚴格要求，又關心愛護的形象，一直牢記在我心中，并成為我從北大畢業(yè)后從教45年的學習榜樣。

　　五十年代，北京大學數(shù)學力學系基礎課的期末考試是采用口試方式。事先由老師排好口試順序的名單，被考同學按照規(guī)定的口試時間，提前20分鐘到階梯教室從一個大紙袋中抽出一張考題紙，上面一般有三個考題，再領幾張白紙，在階梯教室里做準備。20分鐘后，拿著所抽的考題紙和寫好的回答提綱，到口試教室，交給主考教授。在口試教室里，鋪著白臺布長桌的中間坐著主考教授，旁邊坐著輔導老師，有時還有其他老師來聽。主考教授看過所抽的考題，示意開始后，就可以回答問題，并可利用黑扳書寫。

　　王仁先生口試力學專業(yè)的基礎課“材料力學”時，規(guī)定回答好所抽考題紙上的三個問題，只能得4分（當時實行的是5級記分制：3分及格，4分是良，5分為優(yōu)），只有再回答好先生臨時提出的另一問題，才能得5分。那天我回答好所抽到的三個問題后，卻回答不出先生臨時又提出的問題。王仁先生讓我到旁邊一間教室（同學們戲稱這間教室是“禁閉室”），去考慮怎樣回答這個問題。我去“禁閉室”考慮了約1個多小時，也想不清楚如何回答，這時已近中午，感到有些餓了，就去口試教室向先生報告：“我不會，也不想得5分了”。王仁先生立刻很嚴肅地擺手說：“不行，還得去考慮，你應該能想出來！”我只好再回到“禁閉室”，重新從頭一點點地想。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直到上午最后一位同學口試完畢，我才拿著寫有回答提綱的草稿紙，走進口試教室。等我將先生提出的這個問題回答完畢，已過下午1時了。先生高興地給了我5分，并笑著說：“你這不是回答出來了嗎！”

　　因大飯廳這時己錯過了中午的開飯時間，先生又出人意料地邀請輔導老師和我，一起到北大東南校門外成府的一家小飯館里去吃蛋炒飯。一邊吃著香噴噴的蛋炒飯，先生還一邊鼓勵我以后再遇到困難時，要有信心堅持努力去克服，不要服輸、不要放棄！

　　19歲讀大三時，這段“關禁閉”的經(jīng)歷和這份蛋炒飯的滋味，多少年來一直銘記在我心中，伴隨著我的成長和成熟。每當在工作中遇到困難，思想閃過放棄的念頭時，這段難忘的經(jīng)歷就會涌現(xiàn)在腦海之中，鼓勵自己堅持下去，努力克服困難，有信心取得最后的成功！

　　回憶在北大的4年學習生活，正是由于老師們的言傳身教，對學生嚴格細致的關心、愛護與教育，才使得我們在潛移默化的熏陶下，學會了怎樣做人和怎樣做學問；
才能夠在離開燕園之后，雖境遇多變，始終能在不同環(huán)境下，都堅持努力進取、勤于探索、盡力奉獻。

　　王仁先生對科學事業(yè)的獻身精神也十分感人。1999年5月起，我受聘擔任中國力學學會和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聯(lián)合主辦的《力學與實踐》雜志的主編。由于在高水平科普方面，力學與物理、化學、數(shù)學等兄弟學科相比，有相當?shù)牟罹�，所以考慮在《力學與實踐》雜志上，增設“科學家談力學”攔目，請院士和教授們?yōu)榇髮W生和力學界、工程技術(shù)界撰寫高水平的科普文章，宣傳力學對科學、技術(shù)、國防和經(jīng)濟建設的貢獻。并且想請先后擔任過中國力學學會理事長的幾位院士，發(fā)起這件事。5月13日，我去北大中關園49樓向王仁先生匯報此事，先生聽后立即表示這件事很重要，不僅同意當發(fā)起人，而且當場確定以“反演的力學”為題，為這個欄目寫文章。

　　1999年7月27日，王仁先生寄來了在炎熱的暑假里寫的“力學的反演、反演的力學”一文。9月7日又寄來修改稿。在先生的帶頭下，“科學家談力學”欄目從2000年第1期辦起來了，這篇文章就是這個欄目的開篇之作。2000年2月23日先生再寄來第2篇科普文章“‘小洞不補，大洞吃苦’―論機械設備的‘健康檢測’”，己在2000年第4期登出。2000年12月15日，先生又寄來第3篇科普文章“力學模型及其局限性”，并打電話詢問我的意見。事后才知道，2000年8月先生從美國芝加哥參加IUTAM國際理論與應用力學大會回北京不久，體檢時己發(fā)現(xiàn)胰腺癌。這第3篇科普文章，是先生明知自己來日不多，在病魔己纏身之時，忍著腹部疼痛趕寫出來的。

　　2001年3月23日下午，我與老同學武際可、邵秀民夫婦，還有陳耀松老師，去協(xié)和醫(yī)院6樓高干病房看望先生。王仁先生在短暫清醒時，用插有輸液管針頭的右手緊握著我的手說：“第4篇還沒寫完…”。我聽后心里十分難受，也為先生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仍關心他所熱愛的力學事業(yè)、關心《力學與實踐》雜志而感動。先生對科學事業(yè)無私奉獻的崇高品格，將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2002年4月8日，是王仁老師離開我們一周年的日子，僅寫下以上文字以表示對先生的深切懷念。

　　（本文原刊登于《力學與實踐》2002年24卷4期，作者授權(quán)天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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