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倫:知識分子,權力和民主──后毛時代以來的民主話語和實踐

發(fā)布時間:2020-05-23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皇帝死了,中國人注定了要探尋民主之路。

  

  中國傳統(tǒng)的文明秩序在現(xiàn)代文明的撞擊下,同時也因其內(nèi)在的自我演變邏輯而崩解,F(xiàn)代中國知識分子正是誕生在這崩解中。中國的精英們一直不斷努力去創(chuàng)建一種“新”的文明秩序,共產(chǎn)主義嘗試就是其中的一種方式。這種嘗試失敗后,在中國當下發(fā)生的后共產(chǎn)主義轉(zhuǎn)型,實際上也是肇始于一個半世紀前古老文明的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今天中國的變革過程是這兩種轉(zhuǎn)型的相互交織。[1]在這雙重轉(zhuǎn)型當中,一些課題隨時日而變化,另外一些始終存續(xù),雖然形式或許改變了,但本質(zhì)卻始終未變。百余年來,民主一直是中國精英們思考的一個核心問題。在舊的政治基礎被侵蝕和崩解后,新的基礎是什么?這問題既困擾著中國知識分子,也導引他們作不懈的努力。這問題之所以是根本性的,不僅因為它關系到中國現(xiàn)代文明的構建,關系到人民的福祉,也因為它涉及他們自身的命運:在這全新的世界里找到一個具有尊嚴的位子并與權力和民眾各自構筑一種建設性的和體面的關系。

  

  皇帝死了,人民萬歲

  

  今天中國知識分子要討論的政治問題,其實與100多年前士人的議論有頗多相似之處。遠在明末清初,中國就有一些士人[2]發(fā)表了批評專制王權的論述,冀望通過教育來改造民眾的習俗和觀念,繞開政治上的迫害來開辟未來的道路。[3]這些思想在19世紀末被正處在向知識分子蛻變中的士人所繼承和發(fā)展。后來在俄國民粹主義思想的影響下,通過教育和啟蒙來動員民眾、改造國家,成為20世紀中國的一種不斷擴展的潮流,梁漱溟的鄉(xiāng)村教育運動、“五四運動”和共產(chǎn)主義運動就是其中的波瀾。

  

  辛亥革命后舊的皇朝政治秩序和意識形態(tài)崩解了,怎樣在皇帝名銜消亡所遺下的“空位”(vide)基礎上重新組織政治生活呢?當時的知識精英提出了多種新的權力合法性原則,如君主立憲制(monachie constitutionnelle)、開明專制(despotisme eclaire)、憲政民主(democratie constitutionnelle)、民粹式民主(democratie populaire, democratie populiste)等。這后3種話語支配約束著另外一些關于政治結構如有關中央與地方關系的討論,成為影響20世紀中國最大的3種政治話語。筆者以為,中共建政之前中國的政治實踐主要是不同形式的開明專制,而憲政民主只是一種表面形式。但這種表面形式畢竟代表著現(xiàn)代政治在中國的出現(xiàn)。從此人民主權(souvrainte populaire)被認為是唯一合法的權力基礎,甚至那些開明專制的鼓吹者也不能否認,他們常常用應付危機或?qū)崿F(xiàn)真正的民主尚待過渡等理由,來說明開明專制的必要。這種形式上的合法性和具專制色彩的政治實踐造成了制度原則與操作性的制度架構之間的脫節(jié)和矛盾,構成了近代中國政治中持續(xù)的緊張和沖突。

  

  基本上,知識分子在論證民主的必要性和合法性時會采取兩種方法。一種是工具主義的方法,它將民主視為可動員民眾、激活民族活力進而達成“中國富強”的工具。這種觀點幾乎存在于各種政治話語中,在推動民主觀念的傳播上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民主理念的意義也被工具主義的詮釋弱化了,特別是在國家面臨危機時面對開明專制論說的挑戰(zhàn)而缺乏力量。另一種是價值導向的方法,它用民主本身所代表的價值來論述民主,認為民主的人道價值本身即可自我證明它存在的必要性和合法性。在過去幾十年來中國思想界持續(xù)不斷的有關“民主是目的還是手段”的辯論中,可以聽到這兩種方法的回聲。

  

  在第二種論證方法里,還可以進一步區(qū)分出兩種流派。一種是西化派,認為中國傳統(tǒng)中缺乏民主的思想與制度形態(tài),所以必須向西方借鑒學習民主。另一種是所謂的挖掘傳統(tǒng)派,認為傳統(tǒng)中國的思想和制度中包含了民主要素,或認為中國傳統(tǒng)的思想和制度與現(xiàn)代的民主思想和制度有許多類似之處。事實上,傳統(tǒng)中國政治思想中的某些要素如民本思想等,對民主思想在中國的傳播有積極的作用,但中國傳統(tǒng)的思想和制度的另一些要素也確實對實現(xiàn)民主化具有負面影響。無庸諱言,傳統(tǒng)的惰性正是20世紀上半葉中國民主失敗的原因之一。分析導致這失敗的所有原因不是本文的目的,但公民社會的脆弱、嚴重的民族和社會危機等肯定都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程度上導致了這失敗。

  

  中國的現(xiàn)代史證明,在上述諸話語中,最后是人民民主(或稱民粹民主)的話語在中國占據(jù)了主導,它自譽為開明專制和憲政民主這兩種論說的綜合,比憲政民主和開明專制更民主。從其實踐來看,它在解決民族危機和早期工業(yè)化方面似乎顯得比憲政民主和開明專制更有效,然而也更專制,中國的民眾因此在公民權上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權力合法性上的民主原則與政治實踐上的專斷及寡頭政治之間的摩擦所帶來的緊張和不穩(wěn)定,一直是20世紀中國許多災難的根源,這種緊張和不穩(wěn)定恰恰在號稱要實現(xiàn)真正的人民民主的“文革”中達到了頂峰。關于這種人民民主形式在中國和其他國家所帶來的相同問題以及有關的理論討論,在這里無法展開,但我們盡可從一種經(jīng)驗意義上來認定:這種人民民主從來就沒有給予人民真正的民主和自由,它在事實上只是一種殘酷的現(xiàn)代專制。

  

  知識分子從來就不單純是政治話語的作者,他們也常常投入到政治行動中去,成為推動實現(xiàn)各種藍圖計劃的行動者。就民主話題來說,知識分子是真正的中國現(xiàn)代民主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在某種意義上講,正是在追求民主的過程中,歷經(jīng)痛苦磨難的傳統(tǒng)士人才蛻變成現(xiàn)代知識分子。然而,當他們歡呼舊文明秩序的崩解和自己的精神解放時,他們也同時面臨著政治、社會和文化生活上的“飄泊”。80年代中國大陸有一位活躍的年輕知識分子遠志明,他在“事件”后流亡法國,有感于自己和其他流亡者的心情與狀況,他說了一句生動的話,“得到了天空,失去了大地”。從更大范圍來講,這句話也可用來描述整個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情境。這種漂泊的心情和狀態(tài)有其現(xiàn)代性方面的更深刻的原因,在發(fā)展中國里具有普遍性,但對中國知識分子來說,這種情境的程度和范圍卻因其所處的大的文明轉(zhuǎn)型而更加深刻和廣泛。

  

  在整個20世紀里,中國的知識分子都不斷地在探尋其集體和個人的身份認同,試圖構建一種與權力的新型關系,并找到新的參與公共事務的途徑。投身媒體、從事教育、直接的政治參與和社會活動等,就是這些知識分子主要的活動形式。但由于沒有一個有力的現(xiàn)代公民社會的支持,且缺少一種在權力和知識分子之間穩(wěn)定的制度聯(lián)系,這些知識分子又具有身份認同上的曖昧模糊──從行為到思想,相對于中國社會,他們好像是一種“陌生人”(etrangers),從大量的文學、傳記的描述中可以讀到這種困頓的圖景──這強化了他們的焦慮和無力感,也正是這種軟弱為開明專制論在知識分子(甚至包括一些真誠的民主主義者)中提供了溫床,同時又刺激著某些邊緣化的知識分子投身到冒險歷程中去,靠動員大眾來解決民族危機和個人認同危機。在俄國的影響下,這些邊緣化知識分子熱衷于民粹民主的話語,而這種話語最終幫助一個沒有皇帝頭銜的“皇帝”登上了權位,奠基了一個極權政體。

  

  中國本來存在一個狹義的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主傳統(tǒng),雖然它尚未帶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結果,但它的存在及其持續(xù)性影響始終是中國現(xiàn)代政治生活的組成部份。過去20多年來,中國的一些知識分子堅持為民主而奮斗,扮演了這一傳統(tǒng)的繼承者角色。90年代中國的自由派知識分子所從事的重要工作之一,也是嘗試著重構一個多世紀以來中國的這一自由民主傳統(tǒng),這成了他們推動中國民主化進步的策略和行動的組成部份。本文下面的論述,將考察知識分子在推動中國民主化的努力中各階段的奮斗目標和方法上的斷裂、連續(xù)性和進展。?

  

  作為批判武器的民主

  

  1976年,沒有皇帝頭銜的“皇帝”毛澤東死了,中國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長久以來,社會被極權的國家體制所窒息,知識分子也被工具化,當時中國的精神資源比物資資源更匱乏,只有馬恩列斯毛的著作才被視為合法的讀物,連孫中山這位被官方一直認定是國父和偉大的愛國者的著作也舉國難覓。恰恰是在這種背景下,中國出現(xiàn)了一系列鼓吹民主的主張!拔母铩苯o中國的民眾帶來了巨大的災難和痛苦,毛的去世給中國一個清算過去的歷史機會,民眾急迫地希望獲得比較寬松的政治空間。這種期待恰好為高層的政治斗爭需要所用。

  

  當時,“文革”的受益者毛派政治力量與因“文革”失去權力的政治力量之間的斗爭正熾。對掌權的毛派來說,允許某些關于民主的話語,可以與毛時代的政治適當區(qū)隔,以贏得民心、鞏固權力;
但同時他們十分警惕地將這些話語限定在毛的思想框架之內(nèi),并努力要國人相信,“文革”的災難僅僅是肇因于那些“壞人”違背了毛的良好意愿,實際上是想用最現(xiàn)代左派的話語重述一遍“好皇帝壞大臣”的傳統(tǒng)故事。而對那些正試圖重新奪回權力的元老派來講,提升一種關于民主的話語可以銷蝕毛派勢力的政治合法性。于是,他們在中共黨內(nèi)組成了一股改革力量,利用所掌握的機構和部門(如一些媒體、地方和軍隊的權力機構),以人民的名義鼓吹民主,同時批判毛主義意識形態(tài)。民眾因而將改變中國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他們在這一階段對民主的贊許態(tài)度,不應被視為僅僅是政治權謀,實際上也與反思其個人及家屬在“文革”期間的痛苦遭遇有關。至少對其中某些人來講,只要不傷及他們的利益,一定范圍內(nèi)的公民權利和民主政治實踐是值得歡迎的。這種政治氣候造成了民主話語在那一段時間的傳播,這些話語往往在形式上復述與詮釋中共政治話語中有關民主的內(nèi)容。

  

  那時,知識分子在政治和文化舞臺上的回歸,從一開始就與有關民主的話語之回歸相關。對文革的批判成為他們的第一個戰(zhàn)役。知識分子與黨內(nèi)的改革力量結盟,將批判的矛頭對準毛派人士。那些改革派政治人物為知識分子提供了直接間接的政治支持,知識分子則利用他們的文章演講,營造出一種渴望變革的有利于改革派的社會輿論。在體制內(nèi)政治改革派、知識分子以及體制外的年輕民主運動活動分子之間,建立起一個以人民、民族和民主的名義的聯(lián)盟。那些民主運動活動分子缺乏制度性手段和社會聲望,所以他們主要的活動場域是在街道上和校園中,影響社會的工具主要是集會和自辦刊物。他們通過社會壓力間接影響了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由于這樣的壓力有利于改革派,因而受到改革派的公開鼓勵。于是,民主的話語和主張民主的活動在一段時期里得到了自中共建政以來從未有過的空間。不過,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領域的主角還是改革派知識分子。

  

  關于民主的話語在那一階段主要表現(xiàn)為對“文革”的批判聲浪的一個組成部份:正因為沒有民主,權力不受任何約束,公民權利才受到空前的損害,國家民族才付出慘重的代價;
民主被認為是防止中國再次出現(xiàn)這種瘋狂的保證。隨著對“文革”的批判之深入,民主思想越來越深入人心,贏得了更多的合法性。一些話題,如“領袖與個人”、“破除個人迷信”、“廢除終身制”、“權力的監(jiān)督”等,從不同側(cè)面清算“文革”,要求領袖必須服從人民、服務人民而不是相反。同時,這些討論呼喚制度建設,主張消除專制,將權力置于監(jiān)督之下,建立選擇和更替領袖的正常機制。

  

  在這些“后文革”年代,對民主的提倡常常伴隨著對科學、理性的召喚,知識分子以此來批判“文革”所代表的反智主義和現(xiàn)代蒙味主義。呼喚民主和科學的高潮同時也試圖復興“五四運動”的“民主與科學”的傳統(tǒng),強調(diào)中國仍然需要啟蒙運動以去除“封建”遺產(chǎn)──這個馬克思主義術語在那個時期的話語中被用來指涉那些不尊重公民權利、個人自由闕如、領導人專斷獨裁等現(xiàn)象。所有這些批判和討論一直持續(xù)到80年代中期達到其高峰。

  

  必須指出的是,在這后毛時代的初期,體制的合法性尚未從整體上遭到置疑,對那些改革派知識分子和許多活動分子來講,他們所要建設的“民主”還常常被冠以“社會主義”的界定語。一方面,這個“社會主義民主”的定義來自政治上的限制:在一個時期和一個體制內(nèi),當社會主義還是唯一的合法標準的時候,采用這樣一個定義是十分自然的。它使民主的話語能夠具有一種意識形態(tài)上的合法性,并與以往官方用語也保有某些連貫性。但另一方面,從一些使用這一定義的作者之思想脈絡來看,這一民主定義也揭示出那時期知識分子民主思想上的某些局限:他們關于現(xiàn)代民主的認識仍然極大地被馬克思主義和東歐修正馬克思主義思想所局限。(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改革派知識分子是如此,那些西單民主墻的活動分子也是如此。后者的認識往往來自他們“文革”期間的生活經(jīng)歷和觀察,這樣的體驗使他們對體制的批評尖銳而深入,也顯得比改革派知識分子更激進、更自由化。但對這兩類人而言,有關民主的思想論述整體上仍顯粗糙、簡單、空疏,幾乎沒有什么具體的制度層面的討論。

  

  這一時期有關民主的論述的一個重要發(fā)展是,與“民主”常常相連帶出現(xiàn)的詞匯“法制”或“法治”的再現(xiàn)──中國知識分子的大多數(shù)到后來才明白這兩個詞的實質(zhì)區(qū)別,但當時則多半將兩者等同混用。事實上,即使是在“文革”期間,民主一詞也并未完全從政治詞匯中消失,它常常被稱作“人民民主”;
但“法制”一詞則幾乎在一段時間里完全消失了。這恰恰從一個側(cè)面揭示出這個“人民民主”的反民主的浪漫主義的特征。

  

  在后毛時期廣大民眾、知識分子、干部談及民主時,他們多半不是在政治參與的意義上運用這個詞匯,而往往是從自由(liberal)的意義上來談論民主,要求尊重公民權利、建設法制國家和對權力加以約束。中共建政之后的政治動蕩尤其是“文革”的體驗尚未遙遠,民眾盼望著穩(wěn)定和規(guī)范,期待一種合理化的政治以服務于他們的利益,也期待著能有一種貢斯當含義的“現(xiàn)代自由”或伯林意義上的“消極自由”。這是一個巨大的歷史轉(zhuǎn)折:革命的激情開始沉寂;
從前被國家嚴密控制并不斷驅(qū)動刺激的社會厭倦了政治,開始尋找自己的自主。正是借助這種潮流,中國知識分子過去20多年來為民主事業(yè)的奮斗才具有了某些社會基礎。不過,在后毛時代的初期,也正是由于這種普遍的對政治的厭倦和疲乏心理,一些活動分子的前衛(wèi)話語與大眾的感覺之間存在著相當大的差距,而改革派知識分子的話語則似乎更受歡迎。

  

  與法制話語的回歸相連,自由主義思想開始重新部份地贏得合法性。那時在改革派知識分子和青年活動分子的話語中,“人權”、“言論自由”等概念重新出現(xiàn)了。雖然活動分子們運用這些概念時遠比改革派知識分子來得大膽,但因后者具有在官方報刊上發(fā)表相關看法的便利,而且他們在這方面的言論常常被視為具有準官方色彩,所以后者在擴散人權觀念方面所起的作用不應被忽略;蛟S是因為馬克思主義的教育背景和政治地位的敏感,許多改革派知識分子更多地談論公民權而較少談論“人權”這被歸為資產(chǎn)階級的理論概念。

  

  “共和國”尤其是“憲法”概念在知識分子和政治話語中的再現(xiàn),是另一件值得提及的重要變化。盡管中國的官方自認為這個國家是一個真正的共和國,差不多每10年就修改一次憲法,但憲法在現(xiàn)實政治生活中幾乎是形同虛設,在中國憲法完全被政治所左右而不是由憲法左右政治。在對“文革”的批判過程中,對民主、法制和人權的召喚使憲法問題被重新提出。中國的憲法并未排除有關公民權利的條款如言論與結社自由等,但過去幾十年的現(xiàn)實一再證明,中國的民眾從未享有這些公民權利,甚至連國家主席劉少奇這位名義上的憲法守護者,竟然也被悲慘地虐待而死而得不到絲毫法律保護。

  

  由于中共的政治合法性在“文革”中受到極大損傷,一些改革派政治人物在“文革”后意識到向憲法尋求某些合法性資源的必要,因此提出要尊重憲法。知識分子和青年活動分子則通過一系列活動,試圖把憲法提升到公共生活最高權威的地位。這些活動往往以憲法規(guī)定的權利的名義,他們舉辦集會、創(chuàng)辦刊物、討論公共問題甚至組織游行抗議──最著名的就是一些前衛(wèi)藝術家為捍衛(wèi)他們主辦一個露天展覽的權利而在1979年國慶節(jié)舉行了護憲游行。這可能是中共建政以來公民自發(fā)組織的第一次有關憲法的游行。

  

  中國雖然仍然戴著“社會主義”這樣的標簽,但自由憲政民主思想重新回到了時代的話語中,“人民民主”進入了歷史性的衰退過程。?

  

  作為改革目標的民主

  

  從70年代末開始,鄧小平成為中國新的最高領導者,但他卻只是一個沒有皇帝名銜的“半皇帝”。從位居最高直到去世,他都得不停地與其它政治勢力妥協(xié)以推行其政策。毛分子退出政治舞臺后,從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在改革和保守勢力之間圍繞著改革的方向展開了新的斗爭。反毛派改革陣營在“西單民主墻”活動被鎮(zhèn)壓后分裂瓦解。隨后在80年代中后期,隨著知識分子與權力的分離,改革派陣營也歸于解體,雖然這一期間雙方存在過一些良好的合作。對改革派知識分子來講,改革意味著更多的個體自由和政治上的日益開放,也就是說,民主應該是改革的目的;
而對當權者來講,民主只是一個手段,或者是一個空洞的不必認真對待的遠景。這兩種觀念的沖突導致知識分子與權力在這段時期的分離。

  

  如果說改革派知識分子更多地采用傳統(tǒng)的顧問方式或以筆問政,“西單民主墻”活動則揭示了一些新的體制外的活動方式和方向。毛的極權政體將社會置于嚴格的控制之下,高層的一舉一動決定著社會的動向。作為一種極權體制政治文化的余波,后毛時期的民主運動仍然習慣性地將視線過多地放在權力高層。以政治分析的眼光來看,這場運動是高層沖突的社會反射。但隨著改革的發(fā)展和社會的復蘇,一些年輕的民主派知識分子開始投身于擴大公共空間的活動,從而通過不與權力直接發(fā)生沖突的迂回途徑來推動中國的民主。他們從80年代中期起,成了民主運動的獨立和主要的行動者。他們利用國家退出所遺留下的空間,也抓住經(jīng)濟改革中日漸增多的機會,積累起相當?shù)馁Y源,開辟出新的活動空間。雖然他們尚未完全脫離制度的約束,但這種新的行動形式還是有助于民主運動的生長,也為改變知識分子與權力的關系創(chuàng)出了新路,一些知識分子的行動從此有了在權力直接控制之外的基地。此類活動當時主要有3種形式,及組建獨立的編委會出版叢書,創(chuàng)辦獨立的民間研究所,組織討論各種問題的正式、非正式沙龍。這些行動的目的不再是通過現(xiàn)行制度框架內(nèi)的政策建議或建言來影響決策,其影響力延伸到社會當中,從80年代的學生運動尤其是1989年的“天安門運動”中可以看到這些活動的政治結果。即便是“鎮(zhèn)壓”之后,知識分子的這種追求獨立活動空間的趨勢也仍然繼續(xù)發(fā)展,一直延續(xù)到今天。

  

  在現(xiàn)存制度外建立新的活動空間,利用既定制度推動具有真正的民主內(nèi)容的變革,這是80年代知識分子推動民主的制度建設的兩個主要策略。或許可以說,1980年的大學生競選運動是后一種策略的典型表現(xiàn)。該年6月,在批判“文革”、擴大民主的氛圍影響下,全國人大通過了一個關于區(qū)縣人民代表選舉的法律,確定了”直接選舉”和“差額選舉”兩個原則,從1980年開始試行。于是,在全國的一些重要城市如北京、上海、長沙等地,出現(xiàn)了中共建政以來首次進行自由選舉的嘗試。眾所周知,在中國,連國家層級的人民代表也一向只是些政治木偶,更何況區(qū)縣級人民代表呢,后者對中國政治決策所起的作用無疑是微乎其微的。既然如此,當時為什么還有人要積極參與這場選舉呢?用這場選舉最熱烈的參與者大學生們的話來講,“最重要的是參與”。他們清醒地意識到這種選舉的局限性,他們所試圖做的是盡可能地把這場選舉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民主選舉;
與此同時,也借競選人民代表的機會發(fā)表政治意見,所以當時曾引起極大反響的選舉話題(如胡平的“論言論自由”,王軍濤的“評價毛澤東”等)其實與區(qū)縣級人民代表的選舉并無多少關系。雖然官方加以阻攔、處處摯肘,但還是有一些學生競選人象陳子明等成功地當選。直到今日,這兩種從外部和內(nèi)部催化民主的嘗試仍然是許多人的基本策略。

  

  如果說在70年代末,民主對許多人來講還是社會主義的組成部份和完善手段,那么到了80年代,許多知識分子已經(jīng)放棄了“社會主義民主”這個定義。他們逐漸意識到,民主與中國實行的社會主義模式之間是不相容的。雖然仍有一些人因客觀環(huán)境的限制還在使用這一術語,但這已越來越成為一種話語策略而愈來愈少實質(zhì)內(nèi)容了。這種對民主概念的認知變化體現(xiàn)了中國的進步和知識分子對政治現(xiàn)代性認識的深化。越來越多的人相信,個人的權利和自由是現(xiàn)代政治的目的和基礎,市場能有效地組織經(jīng)濟生活,是民主政治的經(jīng)濟基礎。伴隨著對馬克思主義的政治思想及其整個思想體系的批判,烏托邦的民主概念漸漸讓位于一種現(xiàn)實主義和自由主義的民主概念。

  

  官方意識形態(tài)也在知識分子的回溯批判過程中逐漸喪失其神圣性:有人以早期毛澤東的思想批判其晚期思想,也有人以斯大林、列寧的名義批判毛澤東,還有人以馬克思、恩格斯的名義批判列寧、斯大林,當然更多的是以自由主義的名義批判馬克思主義。[4]在這個演變過程中,一些歐洲的新馬克思主義思想起到了中介作用。西方思想尤其是自由主義思想的再引入和對中國自由民主傳統(tǒng)的再發(fā)現(xiàn),如對胡適個人及思想的再發(fā)現(xiàn),不僅影響了知識分子群體的觀念,而且影響了整個中國社會思潮的演變。這種對民主的認識之更新,可以用嚴家其“運動”期間在天安門廣場上講的一句話來概括:“沒有什么社會主義民主,民主就是民主,民主是普遍性的,到處都應該遵守一樣的原則”。[5]

  

  為了推動民主化,知識分子在80年代里曾積極鼓吹政治改革。改革派知識分子和年輕的民主派知識分子在這點上并無分歧,但前者更多地寄望于領導者,而后者卻更關心新的社會力量之生成。那時,改革派領導人也曾多次把政治改革列為改革的目標之一,但其定義卻經(jīng)常在行政改革和民主化之間搖擺,官方的政改話語主要還是由冠之以政治改革的行政改革思路所主導。知識分子鼓吹過“黨政分開”和“依法治國”這兩個口號,中共把它們吸納為政治改革的理念,這兩個口號體現(xiàn)了當時知識分子和黨內(nèi)某些改革派所希望達到的政治改革之最初目標。當時雖然試行了一些相關措施,如中共基層組織改行屬地原則,但受現(xiàn)實政治結構的限制和保守勢力的阻撓,也因某些具體的歷史因素,這些措施也都先后夭折,政治改革始終未能真正展開。政治改革的拖延增加了知識分子對中共實行政改的能力和真實意愿的懷疑,他們的立場因而變得激進起來。失望和挫折感在一些被邀參與制定政治改革方案的知識分子當中更為強烈,這些與官方合作的知識分子轉(zhuǎn)而與民主派知識分子結盟,在80年代末最終與官方?jīng)Q裂。

  

  知識分子之所以贊同并參與政治改革,有多重原因,其中之一是他們對中國前景的估計。許多人包括民主派知識分子都認為,在中國實現(xiàn)民主化的捷徑之一就是爭取實現(xiàn)已在憲法中規(guī)定的政治權利,取消憲法中一些明顯與憲法本應有的精神相對立的內(nèi)容,并增加新的規(guī)定,如尊重個人產(chǎn)權等;
通過中共內(nèi)部的分化并建立接近民主體制的政治運作規(guī)則,或許可以把中共轉(zhuǎn)變成一個現(xiàn)代意義上的政黨,而并不一定要立刻實行多黨制。當然,實現(xiàn)這種改革設想并不容易,但邏輯上是可能的。如果能形成有能力對中共施加壓力的社會力量,并采用明智的策略與黨內(nèi)的改革勢力合作,利用其內(nèi)部的斗爭,這種情形是可能出現(xiàn)的。為了達到這種目的,形成一種有利于政治改革的社會輿論就十分必要。一些知識分子因此鼓勵在人民代表中開始浮現(xiàn)的自主趨勢,并致力于創(chuàng)造一種有利于形成民主制度的政治文化的社會文化氛圍。

  

  眾所周知,中國傳統(tǒng)的政治制度與傳統(tǒng)文化是密不可分的。整個20世紀,自由派知識分子都在不停地批判這種傳統(tǒng)文化。政治批判有時是以文化批判的形式出現(xiàn),文化批判也常常具有政治含義,80年代里出現(xiàn)了新一波的文化批判。一方面,直接的政治批判不被允許,知識分子常常需要用一種迂回曲折的方式,通過文化批判去傳達一些政治批判的信息;
另一方面,改革前30余年的極權體制形成的政治文化在很多方面與傳統(tǒng)的專制政治文化相似,相當多的知識分子認為,如果缺少一種文化更新,政治改革就不可能推進。在這文化批判的潮流中,自由派文化知識分子走向前臺成為新的政治行動者。他們在自由主義思想和文化專業(yè)活動上與改革派知識分子以及民主派知識分子有所區(qū)別,但與后兩者有著密切聯(lián)系及合作默契。自由派文化知識分子召喚新的啟蒙運動和“人的現(xiàn)代化”,以去除陳腐的迷信、保守、權威崇拜等文化習性,代之以寬容、理性、尊重個人權利、尊重法律、積極參與公共事務的現(xiàn)代公民意識。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梁啟超及“五四”知識分子吶喊的回聲。[6]1989年“天安門運動”的一代就是成長于這樣一種氛圍中。

  

  像“五四運動”一樣,“運動”既是前一階段知識分子影響的果實,也帶有啟蒙者本身缺失的痕跡。例如,“運動”行動者身上所表現(xiàn)出的認識上的簡單化傾向、急躁的心緒、缺少妥協(xié)精神和現(xiàn)實主義的態(tài)度等,不僅在學生中可見,也表現(xiàn)在他們的導師一輩身上。(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仍然具有現(xiàn)實意義。

  

  當前,中國社會顯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自主性,社會內(nèi)部因急劇分化而出現(xiàn)的緊張和沖突也要求更新制度以協(xié)調(diào)融合各社會階層之間的關系,而較“天安門一代”更年輕的改革開放后出生的一代人,具有更強的個人主義價值取向,傾向于要求一種新的個人、社會和國家的關系。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構筑一個新的穩(wěn)定而有建設性的關系,怎樣在舊的意識形態(tài)崩解后重建政治的合法性,這實際上是中國人包括中共領導人在內(nèi)所共同面對的一個越來越急迫的任務。從江澤民的“三個代表”理論和“七一”講話中,可以看出中共試圖擴大其統(tǒng)治基礎的努力。在潘岳的政改方案以及其他一些中共官員的講話中,也可以看到中共黨內(nèi)某些人在更新中共的政治合法性并將其現(xiàn)代化方面做出嘗試的企圖。中共也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試圖采取一些措施以革新現(xiàn)有的行政制度規(guī)范,以使其適應新的社會和經(jīng)濟要求。但是,如果沒有民眾中公民意識的發(fā)展和依托,民主制度是不可能出現(xiàn)并有效運作的;
反之,只有民主制度的落實才能更好地推動公民意識的生根、成熟,民主制度也才能更加堅固,才能更好地運行。就此而言,90年代中國在民主意識方面最令人鼓舞的進步就是公民意識的發(fā)展,公民控告政府官員和政府機構濫用權力的行政訴訟案的增多證明了這點;
而自由派知識分子不斷地推動新的旨在推廣公民意識的啟蒙,顯然具有重要作用。

  

  挑戰(zhàn)無可回避,但中國更需要能夠回應這種挑戰(zhàn)、推動歷史變化的新的行動者。對當下中國社會和政治上的各種已存和潛在的行動者的描述,需要從社會學角度另作分析。因本文論題所限,筆者無法在這里論述各個階層對民主的態(tài)度,也不可能分析各階層對各種民主嘗試如鄉(xiāng)村選舉的反應,這方面已有許多出色的研究,當然也需要更多有志者、有心人去進行探討。在行動者問題上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其一,雖然當下知識分子中的一些人面對諸多問題有一種無力感,但知識分子將繼續(xù)在這后共產(chǎn)主義和現(xiàn)代化的雙重轉(zhuǎn)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其二,經(jīng)過“文革”的一代和經(jīng)歷了“天安門運動”的一代,將成為這轉(zhuǎn)型中最重要的行動者。從他們的經(jīng)歷和接受的價值觀來看,這兩代人從整體上還是傾向民主的。在今日中國所出現(xiàn)的有關民主化的一些令人感到鼓舞的現(xiàn)象中,都可以看到這兩代人的影子。民主運動中的主要行動者也屬于這兩代人。

  

  皇帝死了,革命的炮聲漸漸遠去,“奇理斯瑪”式權威也逐漸消失。中國注定要嘗試著實現(xiàn)民主,但這并不意味這個過程平和容易,也無法肯定最后會得到令人相對滿意的結果,歷史的進程常常會超出人們的想象。但是,因皇帝軀體和名銜的死亡而留下的巨大的“空位”(vide)卻成了中國民主化的一個前提條件。依法國著名的政治哲學家克勞德.勒夫奧(Claude Lefort)有關民主的定義:民主并不是意味著用人民去代替國王占據(jù)王位,而是意味著從此不再有王位;
圍繞著這“空位”,人們必須去組織他們自由的政治生活。[9]

  

  中國民主化的困難并不象有些人所說的那樣是來自文化傳統(tǒng)。這困難來自多種復雜的因素,而傳統(tǒng)文化可能只是其中之一。傳統(tǒng)是一個在不斷創(chuàng)造更新過程中的東西。今天,誰還能否認佛教是中華文明最重要的組成部份之一?而當初它的引進卻也引起過文化保守人士激烈的反彈。臺灣和南韓的民主化之啟動時刻與歐洲這塊民主誕生地的幾個國家(如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民主化階段幾乎是同一時間。在臺灣實現(xiàn)了民主的嘗試后,雖然它尚有許多不足,何人還能僅以文化的標準來判斷中國民主化的可能性?比較恰當?shù)膯栴}應該是,何種政治、經(jīng)濟、社會與文化的條件最有利于民主化的啟動與成功?還有,從相反方向思考,在何種條件下民主可能會倒退、消亡?

  

  中國民主化的最大困難可能來自筆者提出的“雙重轉(zhuǎn)型”內(nèi)在的某些悖論。歐洲的政治史和其它一些例子顯示,一國國民可以享有某種自由而不一定擁有民主;
但就中國及其它極權國家而言,民眾是不可能沒有民主而享有真正意義上的自由的,也不可能沒有自由卻獲得民主,其原因蓋存于極權體制的本質(zhì)之中。以民主來創(chuàng)造和保護自由,以自由來規(guī)定和提升民主,是這種“雙重轉(zhuǎn)型”中的民主化必不可少的一體性辯證過程,F(xiàn)時在中國出現(xiàn)的許多個人自由的空間因不具備真正的制度保障,所以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從這個角度看,中國的自由派和“新左派”爭論中的有些問題是偽問題。中國的知識分子應該在爭取和捍衛(wèi)公民權利這面旗幟下團結起來。那些不從事社會運動和民眾權益保護運動的所謂的“左派”絕對算不上是左派;
在中國情境下,那些不關心社會大眾的權益的“自由派”也絕對不是真正的自由派。

  

  為實現(xiàn)一個國家的現(xiàn)代化,一個有效率的國家權力是必不可少的;
但為使這權力接受民主的監(jiān)督和控制,就需要各種社會力量的成長壯大和活躍。中國要處理的課題是復雜、多重面向和相互交織的,沖突也同時存在于所有領域。但不管如何繁難,有幾個重要的政治課題始終貫穿著近20年來中國的政治史:“中國現(xiàn)代文明中的權力的合法性基礎是什么?”“領導人的制度性選擇、權力的監(jiān)控和公民權利的享有和保護將怎樣進行?”“怎樣在這轉(zhuǎn)型中維護必要的社會公正?”,這些問題尚待回答。

  

  事實清楚地表明:中國面臨全面的制度更新與再造。許多社會癥候都顯示著這樣一種前景:如果當政者持續(xù)拒絕就上述問題給出真誠的回答,一個新的民粹主義的、或多或少以傳統(tǒng)形式出現(xiàn)的、旨在實現(xiàn)社會正義的激烈行動將可能再次爆發(fā)。中國的命運掌握在中國的領導階層手中,也掌握在中國的公民手中。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chuàng)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作者說明】本文草于2002年1月,乃應Pierre-Etinne Will(魏丕信)教授之邀于2002年1月30日在法蘭西學院(College de France)組織的“傳統(tǒng)與民主”系列講座上就中國知識分子與民主思想近20多年來的演革所作的演講。法文原稿刊登在“歐洲社會學學刊”(Archives)第XLIV卷(2003)上。該刊編輯部允許筆者將其自行譯成中文登刊,特此致謝。原文有50多個注,主要是為缺少相關背景知識的外國讀者所加。為節(jié)省篇幅起見,譯成中文時做了大幅刪減。另外,在將此文譯成中文時筆者也做了某些改動。特此說明。

  

  【注釋】

  [1]見筆者的博士論文“Les Lumieres et les acteurs, les intellectuels et la modernite en Chine”(啟蒙者與行動者,中國的知識分子與現(xiàn)代性),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EHESS),2000年。

  [2]如黃宗曦、顧炎武、王夫之。

  [3]余英時,“現(xiàn)代儒學的回顧與展望”,載《中國文化》11期,北京,1995年,第13頁。

  [4]關于這個意識形態(tài)解體過程,筆者曾在博士論文中論及,也將在另一篇專論20多年來中國的意識形態(tài)轉(zhuǎn)型的中文文章中更詳盡地討論。

  [5]嚴家其當時接受香港某電視臺采訪時所言。

  [6]Chen Fong - Ching & Jin Guan tao. From Youthful Manuscripts to River Elegy: The Chinese Popular Cultural Movement and Political Transformation 1979-1989.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1997.

  [7]當時許多人用“市民社會”一詞來翻譯civil society,或許就是這種意識的反映。

  [8]倘若能有一個民主化過程既順利又維系社會的平和,這些人或許會重新成為民主化的贊同者和推動者。

  [9]Claude Lefort, Essais sur le politique, XIX-Xxe siecles, Paris, Seuil, 1986, p.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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