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隆基：什么殺害了張純?nèi)纾渴钦�常人類難以忍受的殘暴

　　以《南京大屠殺》一書聞名的華裔女作家張純?nèi)纾↖ris　Chang），11月9日被路人發(fā)現(xiàn)用手槍在加州洛斯蓋多自殺于汽車內(nèi)，年僅36歲。

　　張純?nèi)缡浅錾�在新澤西的第二代美國華裔，從伊利諾大學(xué)畢業(yè)后，曾在美聯(lián)社和《芝加哥論壇報》當(dāng)記者，后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xué)獲得寫作學(xué)位，由此開始全職寫作和演說。張純?nèi)绲囊�人注目之處在于，她擅用新穎獨特的手法描述華人在中國和美國的生活，揭示鮮為人知的中國歷史和美國華人史的重要史料，其《中國飛彈之父——錢學(xué)森》、《被遺忘的大屠殺？——一九三七年南京浩劫》、《在美國的華人》等作品都深具影響力。特別是一九九七年出版的《被遺忘的大屠殺？——一九三七年南京浩劫》描寫了日軍在南京強奸、虐待、殺害大批中國平民的詳情，被《紐約時報》列為推薦讀物，被書評稱為年度最佳書籍之一，據(jù)說她也因此受到日本極右勢力的恐嚇。

　　張純?nèi)绲乃酪蚬俜秸f是自殺，為大家接受的理由則是患憂郁癥。真相是否如此？或許根本不該問。不論到了何時，能為大眾接受的都是他們能理解的說詞。我在這里也不想尋根問底，只是指向一個少為人知的方向。持憂郁癥說者總會提及作家群自殺率偏高，但張純?nèi)绮皇俏乃囎骷�，而是通俗歷史的著述者，她吞槍自盡時還在收集第四部著作的材料，因創(chuàng)作靈感枯竭乃至尋死云云根本說不通。她的身份甚至可以說是調(diào)查員，是否該從易造成調(diào)查員的死因上去推敲？

　　1999年，一名淫魔David　Parker　Ray在美國新墨西哥州落網(wǎng)。這名拜魔鬼教的教主曾綁架多名婦女，帶回他的“玩具箱”———一輛停泊在湖濱的住屋車?yán)锸┬行孕塘P。他被捕后的一周，一群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人員聚集在魔窟里觀看Ray自制的錄像帶，只見一名全裸的女子被捆綁在刑床上，Ray則用一根趕牛用的電棒捅入她的陰戶，那個全身最細(xì)嫩敏感處居然有煙冒出來，受害者到后來七孔流血昏死過去。當(dāng)聯(lián)邦調(diào)查員魚貫走出魔窟，就有數(shù)人開始嘔吐。但他們卻留下了Patty　Rust女士一人在里面工作下去。

　　Rust女士的職責(zé)是把犯案現(xiàn)場的證據(jù)制圖。在這間投資了十萬美元營建的“玩具箱”里，放置著一張由婦科診視專用床改裝的刑床、一架昂貴的三足架錄像機。從天花板上吊下一臺閉路電視，讓受害者觀看她自身受刑的部位。刑床下有滑軌，刑床則由電鈕調(diào)整高低和伸縮。還有用來電擊乳房和私處的電索。地上有一臺手提發(fā)電機，用來推動一根15英寸長粗大的塑料陽具。右墻上掛滿刑具：鎖鏈、鞭子、皮帶、手銬腳鐐、鋼針、夾鉗、魚鉤、乳尖夾子、金屬奶罩、打烙印的鐵條、用各種材料做的假陽具。左邊衣架上掛著一塊書寫板，是Ray的作業(yè)表，上列多年來受害者名單、被綁架日期與受刑次數(shù)，最高有達(dá)53次者。左墻上一塊布告板上釘滿了女人各種被綁姿勢的照片，有的分明在慘叫，此外就是Ray構(gòu)想各種用刑花樣的繪圖。

　　Rust女士很稱職，她單獨在魔窟里工作了4天，把各種刑具都用炭筆制成詳圖。她把成績交給了上司，就駕車回遠(yuǎn)在得州的家。當(dāng)天晚上，Rust夜不能寐，跑到樓下去吞槍自盡，才36歲。一般來說，女性極少用槍自殺，因此，張純?nèi)绲乃婪ㄅcRust的雷同，就頗耐人尋味——我們須從心靈深受終極殘暴濡染這上頭尋答案。

　　張純?nèi)缱约撼姓J(rèn)：在寫作《南京大屠殺》那段期間，每天都接觸到大量日軍暴行錄，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創(chuàng)傷，常患失眠和憂郁，掉了很多頭發(fā)，成書時體重銳減。書中插圖都是避重就輕的，唯恐太露骨許多公立圖書館會拒絕把書列于架上，她自己過目的則是另一回事。

　　張女士死年36，離出書已七載，南京大屠殺也是大半個世紀(jì)的陳年舊賬。但今日閱讀起來仍像一部酷刑百科全書：砍頭、活焚、活埋、在糞池中溺淹、挖心、分尸、在肉體上澆硫酸、用軍犬咬死、先奸后殺、剖腹取胎、割乳房、割生殖器、用刺刀捅入陰戶、強迫兒子強奸母親、父親強奸女兒、兄強奸其妹，日軍奸淫妻子逼令丈夫觀看，等等。如今有日本人說受害者沒有30萬之眾，但干這種事，減為30人就不妨了嗎？

　　時至今日，我們對人性最陰暗面認(rèn)識仍不足。美國地廣人稀、行動自由、尊重隱私，這類案件遂層出不窮，且已成大眾文化的戲目。但在過去的獨裁政權(quán)底下，受法治社會制裁的性虐待狂罪犯就成為在國家刑訊室里任職的公務(wù)員。過去幾千年踐踏人權(quán)的漫長歲月里，曾產(chǎn)生多少荒淫君主且不說，在某些時代，性淫虐根本就是制度化的大眾文化。常見“人類文明史”之類教科書用古羅馬競技場的遺址作封面。但在古羅馬，競技場不只是用活人來喂獅子的地方，還常上演當(dāng)眾閹割和把具異國風(fēng)味的女奴赤裸捆綁讓眾人施淫之類的“康樂”節(jié)目。既云人類文明史，自然說不上“不人道”，稱其為“獸道”倒是對動物的一種侮辱。

　　在今日的市場經(jīng)濟里，薩德侯爵的性幻想是銷路極廣的商品。越自由的社會，黃色報業(yè)也越發(fā)達(dá)，對強奸案的報道也越繪影繪聲，而廣大的讀者也越看得津津有味。在自由尺度最寬的社會里，春宮影畫亦最能盡情把性暴力虛擬化，以滿足廣大觀眾的性幻想。深入人類心理看真切一點，不論男女都有性虐待和性受虐的幻想，只不過在常情底下程度較輕微，也少化為行動。但它總有集中爆發(fā)的機緣，而不論多強韌的心靈，在面對這個無邊的黑暗時，都有被摧折的可能。（作者為美國孟菲斯大學(xué)歷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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